寧夏的那一天，越過了兩千年
1
我對寧夏的第一印象，源自梁靜茹的歌。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可哪里沒有夏天，哪里沒有星星呢？
第二印象，源于西海固。
那是我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報道，講到西海固是最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區，缺水缺到牛渴急了，聞到水味就追著運水車狂奔；
打開水桶蓋，幾只麻雀會扎進水里，淹死自己。
這就更離譜了，都旱到這種程度了，人又是怎么活下來的？
真在寧夏走一走，見到了風土人情，吹著夜風遠眺星河后，一切又迎刃而解了。
星星不會說話，戈壁也不長莊稼，天地規矩大，但大不過生命的情話。
引水灌川，山川方如銀；
舉火燒天，生命自爛漫。
2
寧夏北部，是連綿的賀蘭山與穿境而過的黃河，以南，是黃土高原。
現實很殘酷，寧夏年均降水量有兩三百毫米，蒸發量卻有兩千多毫米，九倍的差距在這里，不旱，才沒道理。
于是從秦以來，一代代寧夏開鑿水渠，引黃河水灌溉農田，浩蕩的河水硬是被馴化分散，澆灌出一片塞上江南沃土。
可南邊，水量不充沛的地方怎么辦呢。
有史以來，許多缺水的地區已經形成了無解的死循環，越沒有水，越要墾地求糧；
越沒有糧，越要墾，最后沙進人退，留下一片赤地。
這里有兩個故事讓我挺感動。
一個是自1983年起，國家就在開啟生態移民之旅，前后123萬人在閩寧鎮開啟新生活，原地區就植樹造林，恢復植被，封山禁牧。
四十年過去了，西海固生態顯著恢復了，說數據不直觀，這就要提一個縣，鹽池縣。
當地產灘羊，就是懂事到自己會吃甘草和沙蔥主動去膻的灘羊。
2020年寧夏灘羊飼養量是300萬只，當地就養了230萬只，某些程度上講，你打開電商平臺買只灘羊，極大概率就是當地產的。
環境好起來，承載能力也恢復起來，羊和人的故事，自然動人了起來。
當地甚至發展到支持微信認養羊只，飼養八個月后，按你的需求切割排酸，冷鏈發貨，你在延遲滿足，羊在鹽池滿足。
還有一個故事，是治沙人唐希明老師的故事。
40年前，騰格里沙漠極兇，兇到沙暴一度推進到中衛市區五公里外，沙漠邊緣居住的村民甚至出不了門，因為門被沙子堵上了。
唐老師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讀書，讀大學，讀到沒有沙漠的江南地方去。
沒想到讀了大學，又回了老家，重新面對沙漠。
考慮到騰格里在蒙語里的意思是“天”，這個結果，多少有點造化弄人的意思。
而且治沙這個工作真的太絕望了。
天上是太陽，地上是七八十度的沙子，最近的水源在四十公里外，每天早七晚八抓把干糧果腹，干走上十公里，樹苗成活率依然只有百分之十，或許一場沙暴，就前功盡棄。
我在沙漠里站了一個小時，我從頭發絲到腳趾每個器官都說它要逃跑。
但這種工作，唐老師干了三十四年。
研究出草方格的前輩們，干了更多年。
最終他從拄著的木棍中發現靈感，30厘米以上砂土罕有水源，只需要把樹木打進50厘米深的濕砂層，樹木無須澆水，存活率也能有八成半，再加上機械作業，治沙效率大大提高。
現在每一粒沙子吹進中衛，會落進草方格里，四散的草籽會自己長出草，種上的樹也活了，這一平米內就再無砂患了。
整個中衛治沙151萬畝，他參與治沙73萬畝，沒準你螞蟻森林在捐的樹，就是唐老師種的。
騰格里，在這里先別騰。
3
有水，有沃土，塞上江南能迸發的生命力，是難以想象的。
寧夏有兩個產業很特別，枸杞與葡萄酒。
世界枸杞種植面積中國占八成，中國九成枸杞種苗由寧夏繁育。
國產葡萄酒近半產自寧夏，六十多個酒莊在國際大賽拿了1300多項獎，占全國獲獎總數的六成。
這些企業也不是一開始就六神裝，嘎嘎亂殺的。
寧夏枸杞也曾經歷過尷尬期，因為都是農戶散種，所以在二十一世紀以前，要儲存有產量，要農殘有產量，要包裝還是有產量。
惡性競爭下，農民掙不到錢，只能含著淚刨掉已經掛果的種了一輩子的枸杞樹，然后改種其他經濟作物。
質量升級這條路，真的很難走。
有的企業主跑遍了各個山溝，修百里路拉電線建水庫買滴灌技術就為了種有機的枸杞，一度困難到車賣了房子抵押了借酒消愁；
有的企業種植階段不小心混種了實驗品種和主打品種，為了品質，只能把一千畝種苗全部更換。
努力了二十年，終于出頭了。
現在種業研發種苗，企業收了有機枸杞后直接榨鎖鮮枸杞原漿賣到遠方，枸杞葉都精加工成枸杞茶。
企業盈利農民賺錢生態環境都跟著變好，甚至莊園外會有黃羊在跑。
葡萄酒也一樣。
曾經有外國專家認為，賀蘭山東麓毫無開發價值。
寧夏人叫賀蘭山是父親山，黃河是母親河。
是父母，又怎么會不愛孩子。
1983年寧夏農墾的技術工人俞惠明去秦皇島學釀酒技術，十九歲，一無所知，一無所有。
葡萄種類混雜，沒有自來水更沒法排廢水，廢舊倉庫內溫度變化大等無盡的debuff下，用兩年時間，他跟伙伴們才釀出寧夏第一瓶葡萄酒。
有了酒，但國內對干型葡萄酒的市場需求還未形成，前路渺茫，又一度發不出工資，當初同學釀酒技術的技工們都絕望轉行。
掙扎中俞惠明等寧夏第一代釀酒師便想盡辦法帶著酒國內外參賽評獎，等了十年等到了干型葡萄酒風口的到來，花重金改進設備育苗育種，終于在世界范圍內打出寧夏葡萄酒的名頭。
現在寧夏的一顆葡萄，肉釀酒，籽榨油，皮渣提取花青素，13萬周邊農戶以它為生，三分之一的收入源于這顆葡萄。
兩千年前，絲綢之路給寧夏送來了葡萄。
兩千年后，寧夏以美酒的形式酬謝回去。
4
活下來，活得更好，最后，就給山川送首歌。
寧夏用二十年打造了全國規模最大、產業鏈最完善的集煤焦氣等環節于一體的能源化工基地。
同時，寧夏新能源產業發展到在沙漠中鋪設光伏板，礦井采空區建設光伏基地，就連閑置礦井水域也建成漂浮分布式光伏電站，由無人機智能巡檢，高強度裝機發電。
這就導致你行駛在戈壁里，你會發現光伏板起起伏伏，產生的能源都被接去電解水制綠氫和綠氦，本以為是寸土不生的荒原，合著還是氫氫草原。
寧東能源基地里挖出的每一塊煤，被粉碎加壓合成甲醇后，會進一步生產聚合級乙烯和bing烯，煤焦化的焦油和粗苯也能生產蒽油、工業萘、瀝青、重苯和苯乙烯等下游產物。
值得一提的是，寧夏建設出了西部第一的云計算基地與世界三強的鉭冶煉加工、中國唯一的鈹材加工企業。
因為PUE值低至1.1，寧夏可以利用全自然風冷，建設數據中心集群。
也因為是六十多年的老企業，中色東方從兩彈一星時期就參與了稀有金屬關鍵部件制造，從太空探月的嫦娥號，到載人潛水的蛟龍號，材料經受住了極端環境的考驗。
從農業到工業到大數據，彈指一揮間。
5
最后，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在寧夏博物館聽到的對話，挺好玩。
那兩天我剛剛逛完了拍出大話西游的鎮北堡，看到荒原上矗立的西夏王陵，還有賀蘭山上古樸的巖畫，看到王侯將相一切都成了土，挺唏噓。
當時博物館里有巖畫特展，正好有小朋友來研學，他問起了墻上的巖畫畫的是什么。
孩子媽媽說，
那是太陽神。
為什么要畫這個呢？
嗯，因為遠古時期，夜晚寒冷且危機四伏，死亡的氣息籠罩山野，所以人類在巖石上刻畫出太陽，在那一刻，太陽的靈魂就與他們在一起，他們就不再懼怕死亡。
那畫了太陽，（太陽）也不會出來呀。
聽到這句話，媽媽沉默了片刻。
隨后她說，
太陽不在的時候，有月亮。
月亮不亮的時刻，有星星。
如果星星也沉默在夜里，那或許我們就是別的星星的太陽。
他們說完，看了看別的畫，就走遠了。
講實話，那一瞬間我突然想通了，人類是怎么從游牧變成農耕再到科技進步生生不息的。
無論貧瘠還是富饒，濕潤還是干旱，只要土地成了家園，那一刻起，改造自然便與旱澇無關，只與意志有關。
人類始祖露西，或許也曾拉著孩子，走在草原上，夜幕深沉，群星寂寂。
但她還是在野獸嚎叫中前行。
那一刻，太陽還未出來。
隨后，人類的自由意志，在天地間馳騁三百萬年。
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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