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蒙古族音樂人伊德爾:當我拿出托布休爾,我才是最酷的
在歌曲《夜空下的平原(Feat. Twinpearly)》評論區,一位用戶留言,說坂本龍一在自傳里說過一段話,大意是:“再天才的音樂家也敵不過傳承百年的民族音樂。”
不管坂本龍一是不是真的說過這句話,蒙古族音樂人 EDER 伊德爾對此都再同意不過了。
15年前,剛剛大學畢業的伊德爾去美國留學。在馬里蘭州,那里是東海岸說唱聚集地,黑人音樂的搖籃。孤身一人的伊德爾沒帶別的家鄉特產,唯獨帶著一把蒙古族傳統彈撥樂器托布休爾過去。那把樂器成為了他融入當地音樂圈子的武器。
“剛開始,我還給那些美國黑人 rapper 聽我在國內做的中文或者蒙語說唱,但他們確實沒什么新鮮感”,伊德爾說,“然后我拿出托布休爾開始彈,他們都非常喜歡,我才發現,原來原生態的文化是最酷的。”
大學以前,年輕的伊德爾和其他年輕人沒有什么區別,彈吉他,組樂隊,喜歡電子音樂和搖滾樂。畢竟,有幾個男生年輕時不喜歡這些呢?
那些年,他生長在城市與草原之間。平日里隨父母居住在現代化的大城市中,與每一個普通的城市孩子并無二樣;假期則遠赴錫林郭勒,在草原上釋放自己的天性,喚醒自己身上的蒙古族傳統。兩種文化交織的浸潤與洗禮,讓他逐漸對音樂和文化有了自己的理解。
上初中時,鄰居家的哥哥買了一把吉他,喊他過去玩,從此就入了彈撥樂器的坑;后來自己找電吉他老師花錢學,幾年下來,算是學有所成了。上高中開始去街邊的音像店買打口帶聽,接觸了從新金屬到說唱、雷鬼等不同風格的音樂。“因為唱片店進什么東西是很隨機的,但這種隨機性就導致你什么風格都能聽到。”
那時他很喜歡來自美國加州的樂隊 Sublime,覺得這支樂隊既有朋克的屬性,音樂里還融合了雷鬼、dub、嘻哈等元素,很吸引人。現在回頭看,這種風格的多元與融合或許就是他與生俱來的藝術偏好,就像在城市與草原的不斷交融中,成為了他個人日后創作上的鮮明特點。
到了大學,離開家鄉,距離產生美,他開始認真觀察現代與傳統之間的音樂碰撞,并逐漸體察到自己身上從小浸潤的蒙古族音樂色彩。從那時起,他開始將音樂風格從過去純粹的或搖滾、或雷鬼,轉向如何將蒙古族原生態元素融入到現代風格的音樂中。
可惜,回國后,他先是入職了一家高校做老師,后面創立的藝術項目「戈壁計劃GOBI PROJECT」又涵蓋多種藝術門類,讓他分身乏術。十年間,除了很早在網易云音樂發布了一兩首單曲外,再無任何正式的音樂作品。直到2024年。
“這十年都沒有什么動靜,除了在忙我的本職工作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一直覺得「戈壁計劃GOBI PROJECT」得是一個組合”,伊德爾現在總結說,“就是我以前一直覺得我是負責現代電子這一塊,然后另外一位就是去負責整個原生態的這一塊,然后就一直在等這么一個人,等著等著就一直錯過了。”
直到去年,伊德爾終于想通了,“這個東西它不重要啊。”他說,自己不能再因為這種等待或者其他之類的原因,把自己已經做好的很多東西都荒廢掉。于是,他開始投入一張完整專輯的創作中。在這個過程中,他在家里排練作品《敖嫩河畔》的視頻被網易云音樂電波工作室的同事注意到,他們發現,這位蒙古族音樂人做的音樂十分驚艷,別有風格。
被打動后,他們決定伸出援手,為專輯的制作提供資金和傳播支持。“我輾轉好多次才加到伊德爾,甚至還給他的服裝店打過電話。”負責聯系伊德爾的同事還記得當時的波折。
最終,在網易云音樂的幫助和支持下,《來自戈壁/FROM THE GOBI》這張混雜了多種音樂風格元素的、帶有獨特風格、卻難以被歸類的音樂專輯在網易云音樂上線了。
整張專輯帶有清晰的蒙古族音樂特色,卻又極具現代感,是一張讓人聽完久久難忘的作品。歌曲《敖嫩河畔》在獲得了網易云音樂的推薦后,收獲了大量聽眾好評,目前站內評論數已近萬條。人們驚詫于,他可以將傳統與現代結合得如此之好。
若是覺得單看文字描述太過平面,請嘗試點開他此前在網易云音樂上備受好評的歌曲《夜空下的平原》。
在這首此前就已發表過的作品中,鼓、合成器、鋼琴幾樣現代樂器先行搭建了一個沉靜悠遠的氛圍,馬頭琴隨即而至,將整個音樂的場域放置在了遼闊的草原上。而后,電吉他彈撥著馬頭琴同樣的主旋律,為整個音樂添加了更多彩的樣貌。最終,女歌手吟唱著異國歌詞驟然出現,圖窮匕見。
問:為什么會時隔這么久,在這個時間點推出《來自戈壁/FROM THE GOBI》這樣一張完整的音樂作品?
伊德爾:因為去年是我做「戈壁計劃GOBI PROJECT」的第十年,我就在想十周年了,我必須得有點動靜,畢竟再過十年,我可能就沒心氣兒跟精力再去整理這些事兒了。再加上我之前的音樂作品大都是一些零散的片段,我也需要給這些作品做一個總結。
我可以舉幾個例子。比如說《圖瓦的聲音》,這首歌除了原生態的部分,其他包括整體框架,吉他、鼓、鋼琴這些都是我在2014年做的。正好今年俄羅斯圖瓦共和國非常棒的原生態藝術家 Alash 今年4月份來呼和浩特演出,我就邀請他們來我的工作室,說咱們一起創作兩首歌,就給他們聽了這個14年的 loop,他們都很喜歡,就讓他們在這個 loop 上去即興發揮,可能每一個人錄個十幾分鐘。最后我再根據我整個歌的結構框架,再從里面去進行裁剪切片。
所以說這首歌的創作,我覺得其實是非常典型的一個現代音樂跟傳統音樂結合的案例。而這樣的歌在整張專輯里面有好幾首,可能這個是14年的,那個是17年或者18年的。
問:等于說這里面很多歌就是你自己用比較現代的方式做好了一個框架和結構,再去請一些合作的音樂家們,把一些傳統、原生態的音樂填進去?
伊德爾:大概是這樣的一個結構,所以為什么我們「戈壁計劃GOBI PROJECT」里有“project”這個詞兒?就是因為它特別像是一個工程或者項目。而從某一方面來說,它也是一個比較開放的狀態,我不局限于比如說傳統樂隊要有四個人,然后這四位都是固定負責什么的那種。你像這張專輯,我的歌里面有跟咱們內蒙古的藝術家合作,也有跟俄羅斯卡爾梅克和圖瓦共和國的藝術家合作,還有蒙古國的長調藝術家參與,就很有意思。
問:我們聽了一下這張專輯,發現新專輯里電子樂存在感特別強烈,為什么你會選擇使用大量的電子音樂元素?是不是這種元素能夠與蒙古族傳統的元素比較好地融合?
伊德爾:對,首先電子樂某種程度上能完成很多原生態樂器無法完成的一些音色或者是一些氛圍,所以我覺得它們是互補的。包括我用了大量的合成器音色,比如說《夜空下的平原》前面的那些鋪墊,那個氛圍感就能把你一下拽到草原夜晚的一個意境。當然了,原生態樂器能達到的一些東西,電子樂也不行,所以說它們兩個放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
另外的話,就是電子樂是這個時代一個新的東西,它能給你很多新的聽覺和聽感。比如說我們能把 base 的下潛做到非常低的赫茲和共振,讓你能夠感覺到那種體感是我們人類原聲氣頻無法達到的。然后我們把這個東西去加入原生態樂器那種中高頻的音色,那這種聽感會非常棒。
問:除了電子樂合成器的大量使用外,你覺得這次的新專輯里展現的現代與原生態的融合中,還有什么你動了小巧思的地方可以介紹給大家?
伊德爾:《來自戈壁/FROM THE GOBI》的音樂有一個特點,就是它的律動,這種節奏感是非常強烈的。因為我們北亞這邊的原生態音樂是比較缺乏律動感的,它不像南亞或者非洲音樂,北亞這邊原生態音樂最大的特點是它的旋律,包括和聲。那我覺得應該去強化它的節奏律動。
所以我在作品里會運用很多傳統的鼓,還有其他的敲擊樂器。我不會去用大量的現代808,就是那樣的鼓組,除非極特別的情況需要一些這樣的色彩,但是我會把大量的傳統鼓,比如圖瓦鼓,包括一些馬蹄聲,會用它們來做律動里面的節奏性,讓它變得更豐富。
問:能不能從新專輯里舉個例子,為我們具體說明一下這種律動的設計?
伊德爾:比如《贊歌/MAGTAL》,這首歌最開始就是托布休爾快速的彈奏,隨后我就直接進了一個印度傳統的塔布拉鼓,用它來做一個節奏性的敲擊。然后我再加入 kick snail,再加上最重要的貝斯的律動,把這些東西都加強到整首歌的節奏部分。
問:所以接下來在音樂上,你還是會按照這種不同風格氣質相互融合的路繼續探索往前走?
伊德爾:這個是不會變的。而且我認為「戈壁計劃GOBI PROJECT」是有自己風格的,你無法對它進行一個很系統的歸類。有些人會問我,你的歌不像是一個很正的雷鬼,我說它本身就不是一個很純正的雷鬼,我也不想做那種根源雷鬼。我是希望當人們聽到一首歌,哪怕你不知道它是「戈壁計劃GOBI PROJECT」的歌,你也能一下感覺出來這首歌來自「戈壁計劃GOBI PROJECT」,我希望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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