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人的心理

在羅永浩還只是新東方的老羅的時候,有關他童年的不幸經歷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 小學女教師因為不滿老羅課上令人難堪的提問和反駁,私下慫恿中學年紀的兒子“修理”他。這一經歷被老羅惟妙惟肖的嘴講出來已然變成半個段子,但他隨后對于 “小孩打架拼什么”這一哲學命題的解釋著實令人深思——
老羅總結的小孩之間打與被打的關鍵因素有兩個——
誰年齡大:生理發育程度
誰怕誰:心理畏懼感
一個1年級小孩,去挑釁一個正常的6年級學生,就算有著偷原子彈毀滅全人類的膽,使出少林72般絕學,那畫面也像歐弟打短拳一樣毫無懸念。

實際上,符合上述條件的“小孩打架”,已經不屬于打架這一概念的范疇了。因為二者明顯存在力量失衡的情況——一個更準確的詞來形容,叫做霸凌(Bullying)。挪威學者Dan Olweus在他的專著中這樣定義“霸凌”——
需要強調的是,當兩個學生不存在力量失衡(身體和心理兩方面)時,他們之間的紛爭屬于打架或者爭吵,而不是霸凌。霸凌的出現條件之一就是力量上的不均衡。——《Bullying at school: what we know and what we can do》
除 了“人民女教師的復仇”,老羅在新東方課堂,大學禮堂講臺等多個場合還提到他與他傳說中的哥哥的血淚童年史。“老羅的哥哥”這一形象也因此成為21世紀第 一個十年里,深深鐫刻在我腦海中的眾多“反派”角色之一(嗯,我是認真的)。“老羅和他哥哥”這一對組合甚至媲美蝙蝠俠和小丑,汽車人和霸天 虎,blablabla......
關于這對冤家,最經典的莫過于“三角揍”故事了。哥哥被人欺負,老羅不平,出門對打人者一頓亂捶。回到家,本以為為兄長出氣,光榮萬丈,誰料到哥哥卻因此甚覺沒面子,對老羅又是一頓拳腳。
這故事結合“小孩打架關鍵看誰怕誰”的觀點來理解,簡直不能再形象了。
我們可以用下圖還原他們之間的心理狀態——

對于這種解釋,我個人亦深有感觸。小學時,被一個看似柔弱的同齡人輕松放倒。打那起,每每見到對方都會感到畏懼,甚至不敢走得太近。
在意識清醒的前提下,忽忽悠悠就被放倒了。那種無法理解的威脅迅速轉化成對客體的恐懼心理。
當一個人涉世未深,不能理解某件事的原因時,就會本能的產生恐懼。這就是為什么古人敬天,畏懼各種自然現象。這種心智上的不成熟所帶來的畏懼,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從霸凌受害者的角度看,心智不成熟是他們被欺辱的重要內因。
被欺辱者,無法理解為什么被欺負,因而無端生出恐懼感;欺負人者,其實也不知道為什么對方怕自己(至少在最初),但這種張揚男性荷爾蒙的舉動極大的滿足了他們的欲望,因而霸凌者也就在無知和體內激素的驅使下繼續耀武揚威。
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為什么隨著年齡的增長,校園霸凌行為數量迅速下降。

霸凌(Bullying)是什么?
“霸 凌”是指人與人之間權力不平等的欺凌與壓迫,它一直長期存在于社會中,包括肢體或言語的攻擊、人際互動中的抗拒及排擠,也有可能是類似性騷擾般的談論性或 對身體部位的嘲諷、評論或譏笑。具體到校園霸凌,較常被接受的校園霸凌定義是Olweus提出的:一個學生長時間并重復地暴露于一個或多個學生主導的負面 行為之下。

霸凌分為肢體霸凌、言語霸凌、關系霸凌和非直接霸凌四種。肢體霸凌即最明顯的身 體沖突;言語霸凌包括侮辱性語言(叫外號),臟話等。關系霸凌的主要形式是“歧視”。被歧視的理由層出不窮,主要包括身材、長相的問題;個性脾氣;成績太 優異或太差;娘娘腔或男人婆之類行為與一般性別不同者;以及家庭貧窮等。
以上三種均為直接霸凌。與之相對的是非直接霸凌:霸凌者向第三方或社交圈散布有關受害者的謠言,誹謗等貶低受害者名譽的行為,以及針對受害者的社交“排擠”。事實證明,隨著霸凌者年齡的增長,普遍存在從直接霸凌向非直接霸凌轉變的趨勢。

西方社會霸凌屢見不鮮的原因 → 學生追求硬漢風,師長關注度不夠
在 龐大的美劇家族中,但凡和學校沾邊的故事,都少不了霸凌情節。比如現象級歌舞劇《歡樂合唱團(Glee)》——一部以中學合唱團為核心的劇集,相當于把美 國社會慣常被欺凌的人群作為故事主體。盡管是一部喜劇,但整劇的根基卻是建立在一群被排擠的“異類”在合唱團這個“異類社團”中找到自我的過程。從其歷來 的海報設計也可以看出這樣的傾向——主角用手比出“L”字樣,雖然畫面上是用作GLEE中的L,但日常生活中,“L”手勢同樣指代Loser(失敗者)。 海報中的彩色飲料,更是用來潑灑、羞辱他人的常用“道具”。


與“異類”相對的,是一群所謂的“正常人類”——霸凌者。在西方尤其是美國社會,霸凌者亦往往是校園中的體育明星。
1、夠MAN,夠反叛
美 國白人推崇一種人猿泰山式的男性氣概。對他們而言,“Be a man”的重要性甚至要高于尊重他人的感受。男性可以不聰明,不愛思考,但一定得強硬,夠爺們,不能軟綿綿。正是由于這種意識,校園中男學生挑戰權威的行 為有時會被默許。這種男性意識,在現代文明社會以前,是通過激烈的戰斗(古羅馬斗獸場,角斗場)和戰爭集體釋放的;如今,這兩種形式不復存在,集體釋放轉 而以觀賞性體育運動(足球,橄欖球,籃球等)的形式完成。

現代觀賞性體育運動提供了一種彰顯男性氣概的意識。這種男性意識是早期人類文明中爭強好勝行為的體現。——《Fighting for life: contest, sexuality and consciousness》
回到校園里,對于帶有反叛特質的男性意識的崇拜,集中體現在了那些學生“體育明星”身上。不過,體育運動始終是限定在文明社會框架下的“有限釋放”——如果想徹底擺脫束縛呢?打架,霸凌唄。
2、尊重私人空間 → 霸凌受害者不易被察覺到
另一方面,由于西方社會對于個人空間和個人隱私的尊重,校方教師,甚至父母一般都不會過多干涉學生的個人生活細節。加上霸凌受害者往往屬于寡言少語,不擅過多表述自己想法的人群,這讓受害者被關注的幾率進一步降低。
Bully成長史:多方因素的混合體

每一個Bully背后,都有一段不堪的童年。Dan Olweus就是這一觀點的擁護者。他從兒童幼年成長角度分析了霸凌者形成的主要原因。
1、內因:幼年成長角度
a. 生養者(尤其是母親)對幼年時期的孩子的負面情感態度——缺少關愛的負面態度,會明顯提高孩子(尤其男孩)的侵略性和粗暴待人的可能性。
b. 生養者對粗暴行為的默許(不論是自己的行為還是孩子的行為)。
c. 生養者為了保護自身權威的教育方式:體罰,辱罵等——“暴力滋生暴力”。
d. 孩子自身的性格秉性——多動,易怒。
——《Bullying at school: what we know and what we can do》
Olweus將前兩條總結為“關愛太少,自由太多”。 然而,即使父母意識到自由太多,多數人會采用一種錯誤的應對方式——也就是第3點——滋生更多暴力的體罰或辱罵。這種惡性循環不得不令人對此類父母養育子 女的能力產生質疑。孩童并沒有從人生的第一課堂(家庭)獲得足夠的“營養”;如果這種缺失同時伴隨著第二課堂(校園)教育的不完善,事情會變得更糟。
2、內因:教育水平差異 → 中小城市霸凌略多于大城市
盡管教育屬于后天習得范疇,但它最終體現在內化為個人三觀和行事原則的部分。Olweus和他的團隊對挪威全國的統計表明,大城市和其他城市相比,校園霸凌程度是相當的,甚至還要略少于其他中小城市。換句話說,教育水平的高低與霸凌現象的多寡呈現正相關趨勢。
除了個人成長的內化因素以外,我們還可以從外因角度對霸凌者的形成進行簡單分析。
3、外因:錯誤的榜樣
很多研究表明,不論是兒童還是成年人,如果他們身邊的榜樣(長輩,學長等)是霸凌者,他們也更有可能呈現霸凌的傾向。這來源于人類模仿同類的本性。由此衍生出的心理效應當中,較為著名的是犯罪心理學上流行的破窗效應——
放縱惡行=更多惡行:破窗效應理論由詹姆士·威爾遜及喬治·凱林提出。此理論認為環境中的不良現象如果被放任存在,會誘使人們仿效,甚至變本加厲。以一幢 有少許破窗的建筑為例,如果那些窗不被修理好,可能將會有破壞者破壞更多的窗戶。因此破窗理論強調著力打擊輕微罪行有助減少更嚴重罪案,應該以“零容忍” 的態度面對罪案。破窗效應在生活中的體現:桌上的財物,敞開的大門,可能使本無貪念的人心生貪念。——文章:日常生活中的33個心理效應
4、外因:負面的社會環境(直接):電視,網絡上的暴力元素
除 了以真實的人物作為榜樣進行模仿以外,虛擬情節或角色例如暴力傾向的電視節目,網絡暴民行為同樣在“積極”地提供錯誤榜樣。更進一步來說,社會對于暴力傾 向的放縱,與社會大環境的趨勢有明顯的關系。當一個人身邊有不少霸凌者,電視上充斥著未被懲罰的暴力,網絡無處不在消極的情緒和言辭,我們幾乎可以斷定, 社會大環境正處在一個消極下沉的階段。90年代,泡沫經濟崩盤的日本就是這樣一個例子——如今日本社會大量的校園霸凌和未成年人援交現象,就是在那個時期 集體出現的。

消除霸凌的關鍵:承認霸凌雙方都是受害者
校 園霸凌現象層出不窮,絕大多數國家反霸凌的態度與措施也都非常嚴肅。拿美國來說,美國50個州都制定了反霸凌法案,幾乎每個學校都有反霸凌條約及反霸凌組 織。一旦任何行為牽扯上霸凌,學校領導層一定會介入,以確保孩子在身體和情感上的安全。之所以人們對霸凌行為態度強硬,是因為它是一條兩敗俱傷的末路—— 受害者承受身心傷害,霸凌者亦受其摧殘。
上文提到霸凌的形成原因,最引人注意的 是幼年家庭環境的影響(父母的負面情感因素;父母對暴行的默許;父母體罰辱罵行為)——它們均來自一個人的首任生養者(父母或養父母)的失責。盡管孩童自 身的性格也有一定影響,但不能忽略的常識是,幼年時期的家庭環境對于一個人的性格塑造同樣有極為重要的作用。
霸凌實施者,正是不健康家庭教育的受害者。
霸凌行為可以被視作反社會行為和破壞規則行為的一部分。從這個角度看,自然可以作如下判斷,一個青少年時期的霸凌者,成年后實施犯罪行為和酒精上癮的可能性明顯更高。——《Bullying at school: what we know and what we can do》
反霸凌教育的關鍵:不讓霸凌行為成為可忽略的“玩鬧”
上課鈴響起,當年那個正在揍老羅的中學生停了下來,說道:“你先回去。”
你“先”回去。
當 年新東方課堂上講到這,教室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爆笑。幾年后當我在網上聽到這段老羅語錄的錄音,同樣是忍俊不禁。然而事后回想,這樣一句話對年幼的孩子必然 增添了無盡的恐懼。這種恐懼感的根源并非一句不經意的話,并非被揍十分鐘的疼痛,而是在可預見的未來,明知這種痛苦會再次降臨卻無能為力。
對孩童這種無助的恐懼感“貢獻”最大的,是漠視霸凌行為的成年人。

在高中的時候,當時的年級組長曾對我說,“你知道么,在中國的學校,超半數被開除的問題學生,最后都會走上犯罪道路。” 我可以感受到他作為教育工作者的糾結,然而,問題的癥結并不在于是否應該開除學生——我們需要把目光倒帶幾年,回到那些問題學生還處在童年的時候。
韓寒在《這里會長出一朵花》中描寫了自己如何讓年幼的女兒小野明白不能隨意殺生的道理。這個例子也許并不妥當,但內在蘊含著相近的道理:處于力量優勢的一方,如何對待處于力量劣勢的一方。
“小野不應該隨意傷害飛蟲。”
“人,不應隨意霸凌弱者。”
是的,“人不應隨意霸凌弱者。” 這樣顯見的道理,本應和“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根植在人的腦海里。但沒有。教育的缺失,即在于未能有效傳達這些最基本的道理和思想。
現在,我們再把目光從童年移回。缺失的教育已經難以補救。它所造成的結果是什么?
近日,美國洛杉磯中國留學生翟某等因爭風吃醋,綁架、群毆同伴劉某,折磨5小時。據悉,涉案者都是中國留學生,被捕6人中有3人未成年,并有家長賄賂證人被捕。律師稱,被告自以為是打群架,最多被訓斥,但依法或將面臨“終身監禁”。——新聞素材
應對措施
Olweus和他的團隊為我們提供了一些針對校園霸凌行為應對措施。
父母和學校聯動:很多父母并不知道孩子所遭遇的霸凌行為,而監管不到位的校方也時常遺漏明顯的事實。父母與學校教師聯動的目的,在于信息互換。更全面的信息,意味著更準確地判斷。由于受害者更傾向于忍氣吞聲,父母和校方能否主動做出準確判斷就顯得尤為重要。
特定區域加強監控:校園霸凌通常會在一些特定區域發生——操場角落,休息室,廁所等。對于這些特定區域加強監控,可以降低霸凌發生幾率,以及快速了解受害者情況。
霸凌歸誰管要明確:讓受害者知道該找誰(特別部門,電話,網絡手段等),是非常重要的。
對于現代文明來說,為孩子所做的事,應當成為社會道德的標尺。 我們也許永遠都無法根除霸凌行為,因為它的本質誘因是人類爭強好勝,排除異己的原始求生本能。我們無法在一個人成為父母之前,判斷他(她)是否能夠成為合 格的生養者,更不可能據此判斷干涉一個人成為父母的權利。同時,我們也無法控制一個人成長的社會環境,只能不斷適應,不斷學會自保。
我們能做的,只有兩件事,提供人之所以為人的教育,制定保障弱者權益的規則。
而教育,是第一位的——它讓我們懂得尊重別人,不應霸凌、欺辱他人的同時,也讓我們學會理解別人的“瘋狂”——因為每一個“瘋狂”的背后,都是一出教育缺失所釀成的悲劇。
The healthy man does not torture others. Generally it is the tortured who turn into torturers. by Carl Jung
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轉而成為折磨他人者。——榮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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