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萬人聽內蒙律師在快手普法，有聽眾寄黑發素給他
導語：在中國，已經有超過8億人在使用短視頻，他們每天在短視頻平臺上分享、記錄自己的世界。年關將至，刺猬公社聯合快手一同發起“人在快手”內容專欄，我們將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里，把來自內蒙古、黑龍江、湖南、甘肅、貴州、浙江、廣東......等地的十個故事分享給大家，看似平淡的生活背后涌動著火熱的生命力。
這篇故事的主人公叫劉學云，來自內蒙古包頭市，在2019年1月份在快手開通直播普法，收獲近15萬粉絲，看到了比執業近30年經歷的更復雜、幽深的社會百態，以及卑微又強大、市儈而善良的眾生相。很多人缺失法律常識，現在有了新途徑向專業人士尋求專業意見，而不是用暴力、自殘等極端方式表達訴求。命運通過網絡連線對話，悄然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作者 | 思想漪
編輯 | 石 燦 趙思強
一、早晨6點，500多人圍觀一場直播
劉學云的一天是從快手直播開始。
早上6點，黑暗還籠罩在內蒙古包頭市街面上，冷空氣盤桓，室外溫度在零下10多度，街道兩旁殘存著積雪。街上的順豐快遞、炒菜館與彩票站還未亮燈，劉學云所在律所的光照亮了一角。
劉學云上午6點開始直播時，包頭還黑著天
同一時間點亮的，還有劉學云的直播間，500多人在線，刷屏點亮紅心。刷屏問題、連麥咨詢、私信問答，快手直播間成了劉律師的“第二律所”。
又有一位“老鐵”在直播間連麥進來了。天津口音從手機話筒傳了出來，回蕩在20多平米的辦公室。一位小伙因為自家車行駛年限超過了5年，跑不了滴滴，想把自家車改裝成出租車，裝上“出租牌”，噴上黃綠相間的出租車顏色，“請問這違法嗎？”
“你可不能這么干，這明顯屬于違法。”劉學云口音夾雜著山西味和包頭味。他出生在山西，但在包頭長大。怕青年聽不進去，他又重復了兩遍。
4.5英寸的屏幕光打在劉學云臉上，他今年54歲，帶著老花鏡，穿著西服，瞇著眼盯著屏幕，紅色的領帶在直播屏幕上很顯眼。這部OPPO手機是劉學云為了在快手上開通直播專門配備的，花了4000多元。
劉學云在直播間為“老鐵們”普法
為了早晨這場直播，劉學云需要5點起床，駕車十幾分鐘到律師所。他已經堅持了半個月了，“早晨直播的人少，直播效果會更好，早起的人比你想的要更多”。起初是在家里，但老伴嫌他吵，劉學云轉移到律師所。另外一場固定直播是晚上8點。兩場直播合計時間為3到5個小時，通過與十幾個人的連麥，為幾千名網友“上”普法課。
12月8日，劉學云通過直播連麥解決了不少詢問。
一位聲音沙啞、粗獷的男人在一家公司開大車，出了車禍，忙著保命，4年多時間過去了，才想起起訴賠償（民事訴訟時效周期為3年，特殊情況除外）；一位男人與婦女同居，但婦女還未離婚，他想著繼續和婦女同居，就當不知道這回事，但又怕出事（結婚證是證明合法夫妻的唯一憑證）；一位青年的朋友與老婆離婚，但房產都是女方婚前購買，他想知道自己的朋友有沒有權利分割房產（婚姻法優先保護婦女兒童，婚后購買的房車等為共同財產）。
通過網絡直播，這位執業30多年的律師聽到與見到了比過往更復雜、更“想象不到”的案例。咨詢對象從白領、個體從業者、打工者、農民到青年學生，咨詢的事情有的隱秘而諱言，離婚、家暴、民間借貸、交通事故糾紛、土地承包權確權糾紛、網絡詐騙、合同陷阱，甚至強奸。
上午7點半，有時是8點，劉學云結束直播，開始在律所的日常工作。直播久了，他擁有不少粉絲，有人喜歡線上連麥，有人干脆直播從外地來到包頭找劉律師。
一位女子的丈夫在包頭打工，意外亡故，所在公司拒絕賠償，婦女通過快手看到了劉律師直播，就來尋求“幫助”，最終拿到了80萬元的賠償金。
在那間20多平米的屋子里，劉學云接待過來自貴州、山西、吉林等地的來訪者。
二、15萬人催他“云普法” 他們不再害怕
一位中年婦女踩著高跟鞋“噠噠”踱步從劉學云的“主任間”出去，喊了同行的閨蜜一聲，下樓走了。
結婚前20天，她的女兒遭遇了“背叛”，女婿突然不跟女兒結婚了。兩人還沒領結婚證，但結婚的消息都告訴了親戚。她先后借了幾十萬給準女婿裝修新房，氣得她直想把男方的房子砸了。
“彩禮沒有收據，借款沒有憑證，你說說，該怎么給她要回這筆錢。”劉學云給婦女支招，要學會錄音，保存好結婚前的流水憑證。
這位婦女是通過快手找到“劉律師”的。
2018年年末，劉學云開通快手賬號，上傳短視頻并嘗試進行直播。如今，劉學云在快手的粉絲已經漲到了近15萬人，他的目標是100萬。現在幾乎每場直播下來，賬號“包頭劉律師說法”都會漲1000到2000的粉絲。
快手賬號“包頭劉律師說法”粉絲14.9萬
粉絲數量多了，有人想找劉學云有償打廣告。這是一則“網絡兼職廣告”，內容是：“給大家說個我身邊朋友都在玩的一個小程序，投資30到50元，每天輕松收入100、200元。”劉學云向對方索取鏈接，想親自審核廣告內容是否合法，對方沒了下文。
1990年，劉學云取得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資格，開始為包頭本地的民眾提供法律服務與幫助。2012年，他通過了司法考試，有了律師執業資格證，成為一名可以在全國執業的律師。2016年，劉學云與人合伙成立了律師事務所，有了自己的事業。
在入駐快手之前，他就已經開通了微博、微信公眾號等賬號，也在包頭廣播電臺FM94.9頻道普法，他認為“新的司法解釋或者修改后的法律條文”都需要牢記，與人互動是最大的學習方式。
有一次外出，劉學云看到有朋友在快手直播賣貨，讓他萌生了在快手上直播普法的想法。直播能互動，短視頻能出鏡。讓這位“60后”中年人在快手上找到了樂趣，但也感受到了殘酷與無奈。
“你會怎么辦？有的女孩邊哭邊問，自己被強奸了，她想報警，但怕沒證據。有的人因為網絡詐騙，被騙的傾家蕩產，妻離子散，自殺的心都有。你都想象不到。”
同時，劉學云也能感受到信任。“人們愿意找你聊聊，有些不好當面說，那就連麥說，那些人多善良！”他說。
“快手很神奇，人們喜歡在上面聽你普法，聽完之后，他們那個高興和感激吶！有的寄鮮花，土特產，還有的寄黑發素”。劉學云鬢角頭發發白，直播時，光打在那里，特別明顯。
在與這些普通人連麥的那一刻，劉學云有的時候會忘記自己已經執業了30年，是一位見證過幾億財產糾紛、嚴重刑事案件的資深老律師。
有女人與男性同居生下了孩子，男人病重，女性卻因為沒有結婚證無法繼承財產。也有女孩因為網戀，信用卡被男孩騙刷，還背負一身網貸，她甚至以為信用卡里的錢是自己的，可以隨便花，因為害怕，不敢告訴家人。
這種害怕是群體共性。
第4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在中國8.54億的龐大網民群體中，初中、高中/中專/技校學歷的網民群體占比分別為38.1%、23.8%；受過大學專科、大學本科及以上教育的網民群體占比分別為10.5%、9.7%。教育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法制觀念的薄弱。
2019年6月，中國互聯網用戶學歷結構 截圖自《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
劉學云就像回到了剛開始學法律的時候，懵懂無知，需要反復解釋那些最基本的法律概念。“到民政局注冊結婚，領取結婚證，妻子才能成為丈夫繼承遺產的第一順位人”；“信用卡本質是借銀行的錢花，需要歸還本金與利息。”
有時候，法律常識的缺失會成為壓倒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快手上，劉學云很樂于給人們補上這一課。
有時候，這種“普法”讓他也覺得心累。遇到一點不懂法的，他需要反復給對方解釋，“你這個人太個塌（包頭方言，啰嗦的意思），解釋幾遍聽不清嘞？！”
在直播過程中，劉學云教人們打借條，學會事后錄音取證，避免合同里的條款陷阱，被人惡意催債了要懂得報警，不要隨意動手打架。最重要的，他要老鐵們“相信法律”。
劉學云的快手粉絲遍布全國各地，以內蒙古本地最多。如果早晨6點有事不播，來自包頭、鄂爾多斯等地“鐵粉”會私信、打電話、發微信詢問，“為什么不播？！”還有人在視頻下方留言：“我要是早點看到你，就不會上當受騙了。”通過快手，這些人找到了劉學云。在焦慮、茫然與無助之外，他們向專業人士尋求專業意見，而不是用暴力、自殘等極端方式表達訴求，人們選擇相信法律。命運通過網絡連線對話，悄然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每天幾百人等著你直播，你能不播呢？哪能行？”劉學云說。
三、快手“普法”流派興起 不經意的“城市英雄”
劉學云已經在快手上發布了400多個短視頻，素材來源于自己代理過的案件和在快手上直播咨詢的網友。
“火車票很重要？”“交通肇事要賠償精神撫慰金嗎？”“找不到被告可以開庭嗎？”“殺豬盤是什么？”等等，都是與人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話題。
劉學云已經在發布了430件普法短視頻
最新的“防詐騙”系列已經更新到16集。在這集，他提醒粉絲，“青年男女遇到網戀，說自己是富二代或者自己是白富美的，不要輕信，避免網絡詐騙”。
有人將律師直播、基層民警拍短視頻的流派稱之為“普法”派。其中，四平市公安局的御用編劇“二龍湖浩哥”的粉絲超過1435萬，“張小展反騙局”達到229.3萬。張小展是河南省南陽市南召縣公安局的基層民警，從2016年開始，他開始在快手上發布“防詐騙”、“交通違法后果視頻”等短視頻。
快手系列“普法”賬號
一個名為“明S·全國農民普法頻道”的賬號，擁有291.7萬粉絲，“已成功挽回300個家庭，500個賭徒迷途知返，勸解自首40余人......幫助20余人要回工錢”。
在一些“交通事故”主題的視頻中，撞擊、飛車、橫尸等慘劇輪番上演。劉學云不想這樣普法，他覺得，你就告訴老百姓，哪些是需要承擔責任的，哪些是不需要賠償的就行。老百姓要比他想象中更聰明、也更實際。
比如，在“防詐騙系列”短視頻中，劉學云說：“只要是點紅包、送紅包的，都不要去點，以免泄露個人信息”。劉學云看得透徹，人最關心自己的利益，說到錢，一般人是最敏感的，但又是最脆弱的。
劉學云同時還是包頭市九原區第九屆政協委員，他給2020年兩會準備了3個提案，其中兩個與法律相關，第一個是“完善人們陪審員制度”——不能只陪不審；第二個是落實關于公開庭審、公開旁聽的規定。
直播還在繼續，拍攝的短視頻也在繼續。電話連麥影響的不只是網線兩頭的網民，還有一些更普通的人。對于他們來說，劉律師似乎就是“城市英雄”。
劉學云去洗車行，洗車師傅堅決不要洗車費；去商場沒地停車，商場保安一看是直播普法的劉律師，主動引導著找個地方停車。甚至劉學云去飯店吃飯，服務員都會說，我每天早晨都會看劉律師說法，有用處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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