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萬碩士在送外賣為生”，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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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報 2020-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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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有一篇文章在網上非常火熱，在各大論壇都得到了許多網友的熱烈討論，而這篇文章的內容基本上就寫在了其標題中——《7萬碩士，21萬本科生送外賣，是他辜負了文憑還是文憑辜負了他》。

坦白說，作為一名新媒體從業者的小柴在看到這篇文章時，第一反應其實是十分的好奇——這位作者究竟是從哪里得到的統計數據，讓他知道了有7萬名碩士正在送外賣呢？
畢竟咱可也是位從來不自己做飯，每天日常要點三頓外賣的懶狗（劃掉）加班狗，怎么就從來沒發現過那些來送餐的外賣小哥，還會把自己的學歷給寫在臉上呢？

知乎上有句經典老話，叫“先問是不是，再問為什么”。
雖然如今的知乎隨著開放注冊后，社區質量的下滑有點嚴重，以致于已經被網友調侃為了“逼乎”，但這句知乎經典名句還是相當有道理的。
當我們在圍繞一個話題進行展開討論時，如果在出發點上就存在巨大的事實性誤差，那么顯然最后得出的結論也是有待商榷的。
而那篇關于7萬碩士送外賣的網絡爆文，顯然就存在著這樣的問題。
首先，從這篇文章中我們幾乎是找不到原始數據出處的，唯一可以視為引用來源的只有一張外賣員學歷層級分布圖。

根據這張圖，該作者做了一個簡單的小學乘法運算，用全中國700萬外賣小哥的基數分別乘以了1%和3%的碩士、本科學歷比例，從而得出了“中國有7萬碩士、21萬本科生在送外賣”、“再不努力讀書，送外賣都輪不到你了”的驚人結論。

但是說來有些尷尬，小柴甚至在真正開始認真去網上檢索相關數據來核驗這個說法之前，就已經對這個結論感到不太信任了。

原因很簡單，作者用以支撐其一切論點的唯一支點，那張天知道被轉了多少次以至于都糊得發綠的圖，是有問題的。
把圖上給出的各學歷層級外賣小哥的比例全部加到一起，會發現其答案竟然不是100%，而是一個尷尬的102%（6%+38%+24%+19%+11%+3%+1%）。

很顯然，這張圖身上的問題相當大，不單找不到相關出處不說，甚至連起碼的數字都沒有湊對。
用這樣的數據圖作為論據，其得出的一切結論在可信度方面，基本都是要被打上一個問號的。

再加上在用一張莫名其妙的圖作為數據來源后，這篇文章后續基本就是在瘋狂用“筆者身邊人的故事”、“筆者曾經聽說過的故事”來作為案例佐證自己的觀點，看的讓人簡直大鄒眉頭，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自己正在看《故事會》。

相當無奈的，小柴只好自己動手去網上對相關資料進行檢索、核驗，最后可以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把這篇文章里的幾個關鍵性數據的出處來源都給一一找出來了……
然后我就發現了一個相當驚人的事實——這篇全網閱讀量保守估計都要上千萬的爆款熱文，竟然神奇地做到了一個史詩級成就“凡是文章中引用的數據，就沒有一個是對的”。
首先是全國外賣騎手人數達到700萬這個數據。

老實說，這個數字其實很多自媒體都在用，在網上相關的文章用搜索引擎一搜就是一大把，可這些文章偏偏在最關鍵的數據出處上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標注，導致小柴為了找到其原始來源還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最初我們想到的是從美團、餓了么這兩大平臺公布的數據來下手，結果找到的答案卻與700萬不太對得上。
餓了么上一次對外公開其騎手數量是在2019年發布的《2018外賣騎手群體洞察報告》中，提到了當時他們平臺上擁有超過300萬的注冊騎手，而在同年美團發布的數字是270萬，兩者之和只有570萬。
而在2020年，美團又發布了一份《2019年度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在其中明確提到了其平臺騎手當前已經達到399萬，其中有107萬是在最近5個月內新增加的，而餓了么方面尚未公布其最新數據。
于是尷尬的地方來了，除非我們相信餓了么在整個2019年里，騎手數量奇跡般地保持了紋絲不動，那么才能用美團2019年的數據399萬加上餓了么2018年的數據，得到一個699萬的近似數據，這種算法顯然過于牽強了。
最終，在又掉了一堆頭發之后，我們總算是破解了這個神秘的“700萬外賣騎手”數據來源之謎。

原來是是在今年4月份發布的一份名為《2020-2025年中國餐飲外賣行業深度發展研究與“十四五”企業投資戰略規劃報告》的行業報告，在其免費簡介部分中寫了這么一句話“中國外賣員總數已突破700萬人”。

這句話顯然不能算錯，畢竟美團2019年騎手數已經達到了399萬，餓了么則在2018年就有300萬，那么如今這兩大平臺加起來肯定不止700萬人了……

可是有一說一，突破700萬人和有700萬人，這可是兩個概念，某些文章直接言之鑿鑿稱中國當前外賣騎手數量為700萬，是與事實存在一定偏差的。
如果說騎手總數這個數據的偏差，產生的問題還不太嚴重的話，那么文章中提到的另一個關鍵數據“外賣騎手學歷層級分布”上的問題，可以說就是致命等級的了。

小柴幾乎找遍了網上關于外賣小哥學歷分布方面的統計，最后總算是在美團研究院發布于2019年的《城市新青年：2018外賣騎手就業報告》這份研究報告里，想明白了那份見了鬼的數據圖是怎么來的。
在《城市新青年：2018外賣騎手就業報告》中提到，當時美團的騎手中有15%擁有大學學歷，其中1%擁有研究生學歷。
ok，我們現在回過頭來看那張總人口加起來等于102%的奇葩數據圖，這個案子基本就算是破了。

沒錯，這張圖應該就是某個自媒體作者根據“15%大學學歷，其中1%為研究生”這句話自己做的。
其中除了“大學（含大專）以上學歷總和為15%，研究生為1%”出自那份美團的報告以外，其余數字大概率就是那位做圖者隨口編出來的，所以才會出現“各學歷分布比例加起來竟然不是100%”的詭異現象。

這個學歷比例還存在著更大的問題，那就是美團那次調查的主體其實并非只是全職騎手。
事實上，在《城市新青年：2018外賣騎手就業報告》的開頭就提到了，他們一共成功回收了11.8萬份有效騎手問卷，其中有35%的被調查騎手只是兼職，并不以送外賣作為主要收入來源。
一個工作穩定、收入可觀的大學教授，你會因為他只是因為偶爾下班后閑著無聊在滴滴上接了兩單順風車，于是就把他視為一名滴滴司機而不是教授嗎？
同樣的，調查中那1%擁有研究生學歷的外賣騎手，如果他平日里有著一份IT、程序員、設計研發之類的工作，只是下班后或是節假日時才會開著電動車做下騎手兼職。
那顯然我們還是應該把他的身份定義為一名“白領/程序員/設計師”，而不是一個在用碩士學歷送外賣的。

此外，除了作為文章重點的外賣騎手相關數據錯了不說，甚至連與文章重點無關的中考錄取率，文章中的這位老哥都照樣沒給說對。
根據教育部2018年公布的最新統計數據來看（2019年的數據還未公布），當年度全國初中升普通高中的平均升學率為57.96%，其中最高的吉林省為72%。

這個數據的計算方法，是對各地同一年中初中畢業人數與高中招生數進行統計對比得出的。
由于我國目前人口流動還挺頻繁的，經常有孩子在A地上初中，畢業后去了B地讀高中的情況，因此導致各地的數據都存在一定浮動，直接看全國57.96%的升學率是比較靠譜的。
而文章作者給出的這個“二分之一”這個答案……咱們最多也就只能靠睜只眼閉著眼，再加上四舍五入大法，才能勉強算他過關吧。

說起來，到底為什么小柴要突然把這篇文章這樣扒一遍，把其中引用數據的問題都翻出來給大伙瞧瞧呢？
其實我都猜得到，想必很多讀者會認為“文章舉得例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文章主旨，作者講的階級固化的道理我們聽的很受用，這就夠了，具體到底是7萬碩士還是7千碩士在送外賣，其實我們不在乎”。
說得好，可惜這段話毫無道理。
我們都知道在做數學題時，如果你看錯了題干條件，那么大概率最終算出的答案也將是錯的。
分析社會問題其實也是如此，利用錯誤的數據去推導出的結論，往往都不是跟現實存在偏差這么簡單，而是與現實恰恰相反。
正確的、真實無誤的信息，在當下這個時代里其實是每個人所能掌握的最寶貴的資源。
為什么社會上有的人富有，而有的人貧窮？
導致這二者差別的關鍵，除了眾所周知的資本以外，另一個核心要素就是信息差。
小A以為股市的股票退了市就相當于打水漂，于是在最后時刻用幾毛幾分錢的價格虧血止損；
而小B卻知道股票在從A股退市后還能在老三板繼續上市，去了那待上幾年甚至還有重回A股的機會，于是在退市前夕反而加倉，幾年后成功以小博大，于是一起炒股的二人命運完全不同；
小甲和小乙分別從其他渠道提前得知豬肉價格要大漲，可前者最多只會去樓下超市多買幾斤豬肉放冷柜里凍上，而后者還知道去期貨市場上買一波豬肉期貨，一來一去起點相同的兩人掌握的財富卻不是一個檔次的了。
在這個年代里，所謂的資本門檻說高也高，但說不高其實也不高，畢竟只要想做，每個人總能上到幾個杠桿；真正拉開差距的關鍵其實就在于信息差。
回到今天的話題，如果我們作為讀者時，只滿足于去從一些憑空杜撰、純粹是先有論點再找論據（找出來的論據還是5分假、5分編）的所謂“精品文章”，那其實還不如不看。
畢竟這類的文章大多只是先預設了一個能夠討好大多數人的結論后，再去虛構、加工數據，看了之后只會進一步穩固你腦海中已有的認知（無論這個已有認知是對是錯），并不能幫助你加深對現實世界的理解。
而如果文章的數據都是客觀準確的，那么即便其觀點結論與你的想法背道而馳，但起碼能讓你了解到世界真實的一面，因為數據不會說謊。
在閱讀這個領域，并沒有“讀正確的信息會給你加10分，讀錯誤的信息則少加點，只給你加個1分2分”這樣的規則。
事實上，錯誤的信息其實是負數，看的越多只會減分越多。
在這個大背景下，中文互聯網上充斥著的虛假信息，以及那些用此類虛假信息作為立足點進行推導的文章，對于那些自我信息檢索能力較差，看到什么就信什么的讀者來說，其實是最該加以警惕的毒草。
同樣是關注外賣騎手這個行業，如果你親自去閱讀相關報告，也許你能從其中“35%的騎手有其他收入來源”、“超過一半的騎手每天工作時間低于4小時”等數據（來源于《城市新青年：2018外賣騎手就業報告》），正確認知到外賣騎手這份崗位的工作強度與特性，從而分析出自己是否前去進行兼職等結論，幫助自己做出正確選擇。
而花時間去看某些數據一塌糊涂的爆款文章，則只能得到一個“學歷貶值、碩士都要送外賣為生”、“你再不努力讀書，連送外賣都排不上隊”、“中國一年畢業70萬碩士，7萬跑去送外賣”之類的錯誤思維，除了自己嚇自己給內心加深焦慮以外，再無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