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比喻——張愛玲《第一爐香》
這園子,仿佛是亂山中憑空擎出一只金漆托盤。
寶藍磁盤里一顆仙人掌,正是含苞待放,那蒼翠的厚葉子,四下里探著頭,像一窠青蛇;那枝頭的一捻紅,便像吐出的蛇信子。
她那扇子偏了一偏,扇子里篩入幾絲金黃色的陽光,拂過她的嘴邊,像一只老虎貓的須,振振欲飛。
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融化在白霧里,只看見綠玻璃窗里晃動著燈光,綠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塊。
漸漸地冰塊也化了水——霧濃了,窗格子里的燈光也消失了。
陳媽著了慌。她身穿一件簇新藍布竹布罩褂,漿得挺硬。人一窘便在藍布褂里打旋磨,擦得那竹布淅瀝沙啦響。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兒一般地打著辮子,她那根辮子卻扎得殺氣騰騰,像武俠小說里的九節鋼鞭。
薇龍一夜也不曾闔眼,一闔眼便恍惚在那里試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毛織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撥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絲絨,像憂郁的古典化的歌劇主題曲;柔滑的軟緞,像《藍色多瑙河》,涼陰陰地匝著人,流遍了全身。
兩個人四個眼珠子,似乎是用線穿成一串似的,難解難分。
薇龍那天穿著一件磁青薄綢旗袍,給他那綠眼睛一塊,她覺得她的手臂像熱騰騰的牛奶似的,從青色的壺里倒了出來,管也管不住,整個的自己全潑出來了。
那黑壓壓的眉毛與睫毛底下,眼睛像風吹過的早稻田,時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閃,又暗了下去了。
那時天色已經暗了,月亮才上來,黃黃的,像玉色緞子上,刺繡時彈落了一點香灰,燒糊了一小片。
黑郁郁的山坡上,烏沉沉的風卷著白辣辣的雨,一陣急似一陣,把那雨點兒擠成車輪大的團兒,在汽車頭上的燈光的掃射中,像白繡球似的滾動。遍山的肥樹也彎著腰縮成一團,像綠繡球,跟在白繡球的后面滾。
緊對著她的陽臺,就是一片突出的山崖,仿佛是那山嶺伸出舌頭舐著那陽臺呢。
薇龍躺在床上,被褥黏黏的,枕頭套上似乎隨時可以生出青苔來。
雨點打到水門汀地上,捉到了一點燈光,的溜溜地急轉,銀光直潑到尺來遠,像足尖舞者銀白色的舞裙。
無數小小的冷冷的快樂,像金鈴一般在她的身體的每一部分搖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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