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努力擺脫了家族的人說他想回去
1
周末不卷，隨便寫點。
我朋友楊老師最近跟我說，他以后的目標，是回老家，娶妻生子回歸家族。
我覺得很奇怪。
因為他當年特別討厭家族這個概念，恨不得是逃出來的。
從一個十八線小縣城考學出來，畢業，工作，跳槽，一步步向上攀爬，逐漸有了留在城市的資本，和老家親戚慢慢脫離了聯系。
他的階段性人生目標，就是在城市立足。
對于“老家”、“親戚”，他都不是無感，直接就是反感。
覺得大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樣一個人，突然說以后想要回去，讓我陷入了迷惑。
他說，當你經歷了生老病死，特別是死亡之后，你才會發現，親戚和家族的重要。
2
轉變，從3個月前開始。
3個月前，楊老師的表妹意外離世。
車禍。
人在街上走，一輛失控的車沖了過來。
她的人生，就這么毫無征兆的結束了。
她努力學習了那么多年，剛要享受生活，就結束了。
一個人的生命結束了。
其他人的痛苦開始了。
最痛苦的，是她的家人。
很難想象他們的悲痛。
楊老師一直擔心她父母會想不開，后來發現，這種擔心純屬多余。
因為她們家，就沒有沒人的時候。
事發當晚，所有親戚齊聚在她家。
本地的親屬，在外工作的親戚，都回到了老家幫忙。
楊老師的父母陪伴在她父母身邊。
表兄弟們去殯儀館處理后事。
幾個年長叔父去肇事方處協商賠償。
她的姐妹們去處理保險和工作上的交接。
每天都有人上門陪伴在她父母身邊。
整個過程中，所有人協同運轉，各司其職。
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需要忍受著巨大的悲痛，去處理自己女兒的身后事；
不需要去殯儀館交接，看著自己女兒血流不止的遺體；
不需要和肇事方扯皮，一遍遍回想自己女兒最后的痛苦。
她們只需要在平靜中，面對這份巨大的痛苦，慢慢接納，消化。
親戚和家族的存在，讓她們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跟自己最親的人好好告別。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什么叫家是你永遠的后方。
3
類似的事情我也見過，對方是一個脫離了老家的新城里人。
他分享了自己作為“城里人”面對死亡時的感受。
他的父母年輕時早早來到城市工作生活，在城市中扎根。
他是城市中成長起來的一代。
最近他奶奶去世了，年紀到了，算喜喪。
由于早早扎根城市，跟家族中的其他人的聯系已不再緊密。
朋友奶奶去世時，所有的后事，不論是跟醫院的交接，跟殯儀館的對接，老人家的身后事，都需要他跟他父親兩個人承擔。
他的原話是，“那幾天，整個人都是木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等事情忙完葬禮結束，他爸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媽媽了這個事實。
所以，當他知道楊老師表妹的事情之后，他的感受是：有“家族”，有一群親戚，真好。
這兩件事情本身不具備可比性。
一個是意外，一個是自然；
一個中年喪女，一個老年喜喪。
但同樣是死亡時，通過對比，你會發現“人的存在”，極其重要重要。
需要“人”，來抵御死亡帶來的傷痛。
它阻擋不了生老病死，但它讓你更好地面對。
4
楊老師又說，自己曾經做過一次大手術。
心臟的開胸手術。
疾病確診到手術的那一個多月，是我人生中最孤獨的一段時間。
當我告訴朋友我有心臟病，我要做手術時。
他們會安慰我，會為我加油打氣，也會來看看我。
但也僅限于此。
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我心臟開過刀。
昔日那些談天說地，無所不談的朋友，沒有辦法再多說什么。
我并非在苛責自己的朋友，他們沒有問題。
能夠安慰，也只能安慰。
但當我把報告單發到家庭群之后。
我父親，當天穿越半個中國，來到我家門前。
我姐姐，拿著報告單問遍了她認識的所有醫生。
我叔叔，幫我聯系了她認識的全部醫生資源。
我姨奶，拜遍了她知道的每一座寺廟。
我表哥，請假來陪我度過術后康復。
在手術前我那最孤獨無力的一個月里，我表哥和父親的背影始終在我面前。
他們跟我不在一個生活圈子，不在一個收入層級，甚至沒有共同語言。
但當我有事的時候，他們在我身邊。
這個經歷，讓我真正意識到了血緣的力量。
過去自己看不起的一切，可能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5
我們這代人，特別是出身小鎮、農村的人，對城市充滿了天然的向往。
當我畢業，來到大城市，感覺這是一個更大的世界，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沒有小地方的臟亂，沒有太多的人情世故，沒有那種農村大家族帶來的紛擾嘈雜。
一切按規則運行。
人和人之間禮貌友好。
你只需要圍繞著自己的小家庭運轉，不用管那些三姑六婆、叔伯兄弟。
生活竟能如此簡潔優雅。
直到意外，如一顆不期而至的巨石，滾落在你面前。
你突然會發現，這個干凈整潔的城市里，不過是一條條并不相交的平行線，沒人在意你的生死。
而過去那些你所厭惡的親戚、家族，卻成為了一道巨大的緩沖帶，擋在了你與死亡之間。
是，親戚也不是神仙，無法為你擋下疾病和死亡。
但，他們幫你擋下了些許的手足無措和一些的脆弱不堪，讓你有了喘息的空間。
如果你喜歡城市，喜歡小家庭，喜歡人人不互擾各自各安好的城市環境。
這說明你很幸運，還沒到直面生死的時候。
一如過去的我。
但，當我真的遇到了之后，我發現我很脆弱。
我突然發現，過去那些我厭惡至極的親戚和家族，對我如此重要。
人是社會關系的集合。
當你更渴望與人相處，當你終于與家鄉和解，當你第一次接納了過去那些討厭的親戚時，你其實并不是變老了。
你只是發現了，世界的真相，是無常。
所以，你會嘗試在這個無常的世界中，尋求一些絕對穩定的事物。
討厭家族，理解家族，喜歡家族。
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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