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本海默》，生活的致命魔術
1
之前說過去看了《奧本海默》，覺得這會是一個兩極分化嚴重的片子，畢竟這么長的文戲，尤其是還是一個我們不太熟悉的人物的故事，對觀眾的要求太高了。
前兩天寫瑞幸，今天有空寫一下我對這個電影的看法，角度可能有點不同。
我看完《奧本海默》，覺得像是一場生活的致命魔術。
這里的致命魔術，可以加書名號作為諾蘭的另一部作品，也可以不加書名號作為對《奧本海默》的評價。
一直以來，“過度解讀”就是諾蘭電影的固定環節。
從《致命魔術》的“日記造假”到《盜夢空間》的“最后是不是夢”，大家總希望從諾蘭電影里看出奇奇怪怪的東西。
但我覺得諾蘭是一個很簡單的導演，他只是喜歡用復雜的手法來講一個簡單的主題。
別看他敘事很花，但他并不喜歡藏一手來騙人，甚至很多時候，他有一種不把事情說清楚就會死的病，很多可以模糊留白的地方，他都會直接定性。
《奧本海默》也一樣，你看他包了很多層復雜的東西，但這部電影的答案就在明面上。
你不需要看那些時代、人性、歷史背景的大豬蹄子。
它在反復嵌套的背面，有一個極為清晰又普世的主題。
如果說《致命魔術》的主題是“偉大需要犧牲”。
而《奧本海默》的主題是：
“人無法預判到自己的行為會帶來什么后果?！?/blockquote>
說的詩意一點，就是“人注定短視”。
后果來的時候，你根本兜不住。
2
影片開篇的第一個事件是“在蘋果里下毒”。
這是歷史上的真實事件，奧本海默確實曾經在蘋果里下毒想毒死自己的導師——后來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帕特里克·布萊克特。
他的下毒行為被發現，以至于差點直接被送去坐牢，是他爹媽從美國飛過來，動用鈔能力走關系才保留了他的學籍，把刑事犯罪改成了心理治療。
而影片中對這個片段的處理，可以看成后面一切事情的濃縮概括：
奧本海默在一種知道后果又不那么清楚后果的模糊情緒里做出了后果極為嚴重的事，然后在某一刻驚醒，沖過去收拾自己留下來的爛攤子，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
電影后面奧本海默做的事，和這個開頭，一模一樣。
他在自認為自己清楚核彈危害的情況下做出了核彈，等做出來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惹出來了多大的爛攤子，于是想盡辦法來給自己擦屁股。
這個照應就和《致命魔術》中長得一樣的鳥一樣，從一開始就劇透了最后的謎底。
神奇的是，這種聽起來很魔幻的人生態度，在諾蘭看來已經勝過了大多數人。
因為奧本海默終究是清醒了，在事情變成最壞之前，拼盡自己的全力去嘗試阻止了。
他還有“遠見”。
而影片中的對照組施特勞斯，一直到最后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去收拾自己留下來的爛攤子，直到被自己承受不起的回旋鏢狠狠糊在臉上，才知道自己做的事要承擔后果。
最妙的是：
盲目自信地沖上去干，然后被無法承受的后果直接打傻。
整個影片中的所有人，包括前期的奧本海默，都一直在重復這件事。
3
回顧整個電影，前期的奧本海默其實一直在自信的捅婁子。
他做的每件事都在多年后的聽證會上成了糊在他臉上的回旋鏢。
他完全不在意后果的參與集會，和一些“美利堅反對者”混在一起，還在學校搞事，從不覺得這些事會讓自己怎么樣。
等到別人來警告他他會被監聽被跟蹤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整了個大的。
在他主導核彈研發的過程中，他又多次破壞安全條例，在計劃中不斷引入風險很大的成員，不斷用“沒關系”的想當然來糊弄問題。
等到蘇聯成功了他才知道自己的團隊有點問題。
他意識到內部可能出問題之后，他又輕率地供出了朋友在為蘇聯間諜傳話的事，直接導致朋友后面被迫害，生活落魄。
影片的時間線看起來碎，但實際盤下來一直都是這個格式：
很久之前自信做出某事，然后現在被瘋狂打臉。
但是前期的這些后果都只是鋪墊，并沒有讓奧本海默學乖，他真正意識到做事要承擔后果，是從前女友瓊死去這個點開始的。
當瓊死去的時候，奧本海默的腦中出現了一些碎片化的想象，其中有一幕，瓊并非自殺，而是被殺手摁在水里溺死。
這個地方是在暗示奧本海默內心的恐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是瓊死去的直接責任人。
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在搞國家項目的時候順便去和前女友密會，使她有泄密的可能，才讓CIA出手干掉了這個隱患。
而這也是整個電影真正的轉折點。
在奧本海默的妻子把他從草地上拽起來時，說出了點題的關鍵臺詞：
“你不能在做出了選擇之后，又在有后果的時候讓我們所有人都為你感到難過?！?/blockquote>
其實這之前很多人就在提醒奧本海默，你做的事情，后果是你兜不住的。
但是奧本海默并沒有聽他們的勸告，而是堅信自己可以締造前所未有的和平。
從這之后，奧本海默怕了，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真的會有后果，而后果可能超乎自己的想象。
這種情緒積累到原子彈爆炸的那一刻達到頂峰，奧本海默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現在搞的這個東西可以毀滅人類，自己得在它真的毀滅人類之前阻止這一切。
所以才有了影片后半段，他四處奔走，仗義執言，去反對氫彈反對核擴散的種種。
乍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個天真的技術人員認清現實的故事。
但有趣的是，諾蘭并不認為奧本海默很天真，相反，他覺得奧本海默是個智者。
所以這個故事才會出現另一條線，出現施特勞斯。
沒有施特勞斯的愚蠢，無法反襯奧本海默能及時認清事實的可貴。
4
我之所以說《奧本海默》像《致命魔術》，還是因為它們的敘事手法如出一轍：
雙線雙視角，通過兩個人的主觀鏡頭交叉敘事，進行小幅度時空錯位，以此拉高期待感，并在最后合并兩個視角，從兩個角度展現事情的全貌。
為了作出區分，讓觀眾理解施特勞斯視角和奧本海默視角有區別，諾蘭還專門改變了施特勞斯視角的拍法。
我看很多人在評價的時候只說到黑白和彩色的區別，但其實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黑白片段并不僅僅改變了顏色，而是整個拍攝技法就和彩色片段不一樣。
彩色片段有更多大特寫，更多花哨運鏡，更接近于現代電影的鏡頭語言。
而黑白的片段基本都是固定鏡頭，中遠景，幾乎沒有虛焦。
這是一種非常有年代感的拍法，正是他們生活那個年代的電影特點。
我看施特勞斯最后出門的那一幕，復古的味道差點把我嗆死。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拍，現在解讀很多，但我個人的理解是：
施特勞斯們的眼睛，是無法超越時代的。
他們活在那個時代，所以他們也只能看到那個時代的東西，無法想象任何超脫時代的事物。
而奧本海默們的眼睛能夠穿透時光，能看到世界的鮮活，更能看到世界的未來。
我看影評的時候看到很多人對奧本海默在小日子核爆后感到愧疚而感到不滿。
但如果你認真看電影的話你應該能感覺到，奧本海默的愧疚其實并不深。
困擾他后半生最主要的情緒是恐懼。
為什么恐懼？
因為他比身邊那些勸他的人，短視的人，更有遠見。
杜魯門看到的是死了二十二萬人，他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甚至覺得蘇聯永遠不會有核彈。
但是奧本海默看到的是漫天飛舞的核彈，是被燃燒殆盡的大氣層，是毀滅的人類文明。
奧本海默的老婆一直問奧本海默，
“你為什么不反擊？”
這個的解讀可以很多，但結合上下文，我認為奧本海默的心態是，希望回旋鏢到此為止。
他很享受回旋鏢就以這樣簡單的方式糊在臉上。
因為在他的世界里，他知道自己造核彈這事真正的后果是什么。
到了那一步，那就什么辦法都沒有了。
所以他才要在真正的后果到來前四處奔走，去阻止進一步武器化。
愛因斯坦也看得到這一切，科學家們幾乎都能看到這一切，但施特勞斯們看不到。
在科學家們為更遠以后，充滿危機的未來而憂心忡忡的時候，更多人思考的依然是自己那些眼前的利益問題。
5
大部分人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會導致什么后果。
奧本海默在自己最喜歡的土地上搞自己最喜歡的事業，結果成功毀掉了那片土地。
施特勞斯認真布局，想要用一場審判打爆奧本海默的頭，最后自己因為針對奧本海默慘遭回旋鏢，痛失前途。
泰勒自以為正義，在聽證會上批評奧本海默，結果得罪了整個科學界，遭到孤立。
連象征終極智慧的愛因斯坦，都有發布相對論改變物理學，結果被量子物理折騰得喘不過來氣這樣的事跡。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了解后果，但到底會發生什么，超越了他們的認知。
科學家們認為核彈產生鏈式反應，燒毀整個大氣層的概率是接近于0。
然而造出核彈后他們才發現，鏈式反應不止發生在物理世界，其他領域的連鎖反應他們根本無法遏制。
當各個國家陷入互相懷疑的猜疑鏈，一切都無法阻擋。
能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有后果，為了阻止后果到來而奔走，就已經是清醒的人。
講白了，人在做事之前懂個P的后果。
大家回想自己的人生，很多時候做得選擇，根本就沒有像太多。
而很多時候，我們的生活，就是不斷給過去的自己擦屁股。
當我們很多年后回頭去看的時候，會發現那些決定了我們人生的時刻，并沒有恢弘大氣的BGM，并沒有慢鏡頭和聚光燈，只是一個尋常的下午，你隨手做出了一個小小的選擇。
這個選擇決定你遇到了什么人，往哪里去，后半生要如何生活。
但那時候的我們，卻覺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切都會按照自己的心意發展。
最后，我們會在某一天突然驚覺，猛的回身。
那枚少年時射出的子彈，會精準地打中你的眉心。
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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