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阿里與五個“月餅大盜”，談談背后的邏輯和價值觀
來源：茶碼古刀（微信號：wxcmgd）
作者：小刀
原標題《阿里巴巴與五個“月餅大盜”》
雙臺風詭異來襲，傳說是代表月亮來消滅中秋的；阿里巴巴也不甘寂寞，提前派出一百多盒飽含價值觀的月餅，代表公正給阿里安全部門以重創，兩口氣勸退了5名技術人員（不是筆誤，我很嚴謹的，9.12勸退4名安全部員工＋9.14勸退1名阿里云安全員工，半夜三更看到最新消息，我連文章標題都改了——本來是四個，沒想到文章寫完還沒發布就變成五個了……）。
為了公正，小刀決定引用阿里巴巴的官方說法，參考新京報文章《阿里回應4名工程師因“刷月餅”被開除：作弊觸及紅線》，可以得知，前4名工程師被勸退時，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在內部員工的“月餅秒殺活動”中，他們用編寫腳本代碼的方式，在公開秒殺月餅的內部活動“秒到”了133盒月餅，導致：
“對其他員工造成了福利分配的不公正”
“更重要的是，安全部小二作為平臺規則的捍衛者，使用工具作弊觸及了誠信紅線”
不好意思，小刀認為，阿里的這個說法是徹頭徹尾的強盜邏輯。（《阿里管理層復盤“月餅事件”：這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
一、所謂“對其他員工造成了福利分配的不公正”
我的天哪！你們家分配員工福利是要靠搶的啊？！
事實上這根本不是員工福利！！！
在阿里給每個員工發放一盒月餅的時候，這盒月餅是員工福利的載體；當阿里把發剩下來的月餅當作商品在內網上用“秒殺”的方式出售的時候，月餅確實是一樣的月餅，但它的性質已經不是員工福利了！
福利分配不是按勞分配，不以勞動者提供的勞動為標準發放，堂堂阿里是不知道還是在移花接木，偷換“福利”概念？員工福利一般都是全員性的，當然也有針對特殊群體的福利，但應該設定“標準”，并嚴格按照設定的“標準”發放，符合“標準”的員工都能領到，無需競爭，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事情。而阿里行政這種引入競爭機制的活動，絕對不是福利發放！
所謂發放標準，例如“面向在崗滿6個月的員工發放”或者“面向所有一線非管理崗位員工發放”等，但你不能規定“運氣好的員工可以領到”或者“今天下午14:00工作比較空閑且手快的員工有機會領到”，這特么不是福利，這完全是個游戲好嗎？！
阿里巴巴旗下的淘寶和天貓，對于“搶購”和“秒殺”這種游戲是玩得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只不過“秒殺月餅”活動是從外部移植到了內部，它符合一切游戲的關鍵特征：
首先，這個游戲的目的是聚集人氣、搞活氣氛、讓大家開心。這一點，淘寶上的“秒殺”和搶購月餅，沒有本質區別。你的目的并不是“讓最需要月餅的人買到月餅”，也不是“人人都有月餅買”。
其次，這個游戲有明確的參與范圍。淘寶上的“秒殺”，有電腦或智能手機、有網絡就可以參與了；而秒殺月餅，是阿里員工就可以參與。
再次，這個游戲的贏家，會得到激勵（獎勵）。淘寶上的“秒殺”，贏家的獎品可能是“一元購買iPhone7”（對，很顯然，這是我編出來的）；而秒殺月餅，贏家得到的獎勵就是“平價購買阿里月餅2016版”。成本價購物可以算是一種員工優惠，但是和福利分配可就八竿子打不著了。
最后，游戲一定有贏有輸，不會每個人都對結果滿意。參與游戲的人，心里都很清楚，這種秒殺活動，是有難度的，如果十分想贏，一定會動用自己的所有優勢資源（比如找電腦高手代為操作，比如用一些自動化工具，等等），如果只是圖個好玩，也就重在參與了。
小結：明明搞了一個游戲活動，卻硬說成是員工福利發放，以此來強調公正的重要性，從而給員工行為上綱上線，扣個大帽子勸退，這是典型的流氓行徑。
二、“更重要的是，安全部小二作為平臺規則的捍衛者，使用工具作弊觸及了誠信紅線”
阿里顯然在強調作弊者的身份，“安全部小二使用工具作弊觸及了誠信紅線”，由此我們可以謹慎推論：其他員工使用工具作弊就沒有嚴重到觸及紅線的程度。
首先，安全部小二的職責是保障什么平臺的安全，包括行政部組織的這個秒殺月餅活動平臺嗎？游戲開始前制定了不得使用哪些類型工具的規則了嗎？答案是都沒有，那安全部小二在行政部組織的這個游戲中有什么職責可言？
其次，使用工具作弊。什么叫作弊？為了搶到月餅大家都會想方設法啊，只不過使用的工具不同而已。有人使用天生靈活的手指（傳說這句話有點污），有人使用能預設自動化點擊功能的瀏覽器或者鼠標精靈，安全部小二自己使用了一個自己開發的腳本。作弊是指故意違反游戲規則，可是你不是應該首先有規則嗎？買槍打獵可以，自制彈弓打獵就不行，這是什么強盜邏輯？還有人說：別人考試用紙筆計算，你用計算器，這就是作弊——哥們，前提是考試規則中說明不讓使用計算器——事實上很多考試是可以用計算器的啊。
最后，誠信紅線。很明顯，這條紅線特別針對安全部小二，因為安全部的特殊職責決定了部門員工一定程度上擁有攻防對抗的能力。但嚴格來說，只有他用到了“安全部員工”這個崗位或職位的特殊優勢，并為自己謀福利，這才是觸及了崗位紅線。可是，他們用到了任何崗位或職位賦予他的優勢和特殊資源嗎？比如別人都不知道的口令，他知道，并且用到了秒殺活動中？比如別人都接觸不到數據庫，他能接觸，并且篡改了訂單？從所有已公布的信息看，這個員工只是把原本應該手工做的事情，通過腳本實現了自動化，以此來提高效率。他運用的只是自己會編寫程序的個人技能而已，這些東西不是崗位或職位賦予他的，和他的崗位職責沒有半毛錢關系，任何部門的小二只要懂一點編程的技術都能做到。我不知道阿里招程序員編程的目的是什么，不是通過技術實現各種自動化功能、提高效率，來改變或改善我們的生活并促進社會進步的嗎？憑什么你處理服務端業務可以使用各種技術，客戶自己就不行呢，我看大家都用回算盤和紙筆好了。
就好比看門人如果用手里的鑰匙打開糧倉大門偷大米，當然是違反職業道德、觸及法律紅線、是監守自盜；可現在是倉庫對外低價出售大米，大家都聞訊趕來搶購，看門人利用自己身高臂長會攀巖的特長，從窗戶里爬進去擠到柜臺前搶購到幾袋大米，根本沒用自己手握鑰匙的特殊優勢，這算作了什么弊，違了什么規，觸及了什么底線？
小結：法無禁止即可為，說不清員工違反了哪條規定，就扣上“沒有誠信”的帽子當做“月餅大盜”處置，這種做法本身就是對自己強盜邏輯的最好詮釋。
三、我們來談談價值觀（說實話，我真的很想能先吃一塊這么有價值觀的月餅，再談這么有價值觀的話題）
在阿里的官方回應中著重強調的是“公正”和“誠信”。
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指出：“作為公平的正義”，其基本含義有二：其一是前提的公平，即這種正義原則是在一種公平的原初狀態中被一致同意的；其二是目標的公平，即這種正義原則所指向的是一種公平的契約，所產生的是一個公平的結果。
但我們看到，在整件事情中，真正不公正、不誠信的是阿里，而不是安全部小二。
不公平——阿里行政搞的這個月餅搶購活動，規則未經所有參與者一致同意，而且充滿了對特殊群體的歧視。因為這個活動勝出者的優勢就在于速度，可能有的員工的電腦好那么一點點，鼠標好那么一點點，瀏覽器好那么一點點，手快一點點，或者剛好在搶購的時候很閑而別人剛好很忙（忙的人都沒機會參與啊有木有），這些都是可以拿出來競爭的優勢；再進一步，有的人對瀏覽器與服務器之間的通信協議非常了解，有的人對下單交易業務邏輯更加熟悉，有的人對瀏覽器的工作機制和原理有深刻的認識，這也是他的競爭優勢（在腦袋瓜里）。而有的員工可能手部有殘疾或運動障礙，或者年紀偏大、反應比年輕人慢，所以，這些差別本身就是不公平，甚至是對殘疾人和老年人的歧視。你要公平完全可以采用“報名＋抓鬮”的方式嘛！
不誠信——月餅搶購活動其實就是一個搶簽銷售合同的活動。從法律上說，月餅搶購界面是一個要約邀請，參與者點擊購買是發出要約，后臺確認訂單是作出承諾，至此月餅銷售合同成立。但這時合同并未生效，因為規則規定下單一小時內不付款則取消訂單，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附生效條件的銷售合同，即只有買家在一個小時內完成付款行為才算正式生效。安全部小二未支付訂單、而是及時將情況反饋給行政部（多么講誠信的小二啊，么么噠），行政部卻無視自己設置的生效條件，以這個根本未生效的合同為依據開除了幾位員工，不是極度不誠信嗎？
羅爾斯也認為，“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但他認為，只有在社會制度的基礎上，才能決定一個個人行為是否具有道德合理性。因此，當阿里祭起價值觀的大旗在道德上否定員工時，請記住，你的價值觀一定是體現在公司制度的字里行間。但價值觀本身不是判斷公司員工行為道德合理性的標準，更不是提前解除員工勞動合同的合法理由。否則，價值觀的解釋權掌握在誰手里，誰就會擁有不受限制、沒有邊界的權力；否則，我們倒想問問，阿里到底是一個在現代管理制度下的文明企業，還是一個獨裁統治的封建王朝呢？
整個事件中，真正不公平不正義的，恰恰是舉著“公平正義”大旗、言必稱“價值觀”的阿里巴巴；真正自始至終保持強盜思維的，恰恰也是把自己的員工當做“強盜”處置的阿里巴巴。
本文完成的時候，剛好看到阿里最新的官方消息《阿里管理層復盤“月餅事件”：這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說實話，我再一次被震驚了。文章說“很多人問為什么我們處理的這么重？因為阿里是一家把權力真正下放到每個普通小二手里的公司，下放權力的基礎就是組織和員工之間的本能的信任。只有一個建立在信任基礎上的團隊才能走得長遠，打得起硬仗。因為只有授權才能服務好客戶，更快地根據客戶需求做出迅速有效的決定。但我們必須反復提醒自己，要善待手中的權力，也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愛惜別人對自己的信任，愛惜自己的才華，更何況是以攻防網絡灰黑產和反作弊為己任的安全部門同事。”——言下之意是，這幾位員工濫用了企業賦予他們的職權。非常嘲諷的是，我們既看不到阿里對這幾位員工一絲一毫的信任，也看不到阿里指出他們到底濫用了崗位或職位賦予的哪一項權力。（啪啪扇自己的臉有沒有）
四、最后說點題外話。
（一）關于“利用漏洞”
阿里的兩份官方說辭中，都沒有說他們利用漏洞，這一點還是很客觀的。
從所有已公布的信息看，這個員工只是把原本應該手工做的事情，通過腳本實現了自動化，以此來提高效率。
但是他可能忘記加一個判斷，如果下單成功，就不要再狂點那個該死的按鈕了。——當然，如他所說，他以為下單成功頁面會跳轉，鬼知道為什么沒跳轉；也可能是他覺得搶購活動應該會瞬間結束，能搶到一個就不錯了，狂點也不會有什么嚴重的后果；也可能是他覺得服務器肯定會判斷的，下單多了肯定會失敗。結果，悲劇了。服務器沒有判斷（這的確是一個“漏洞”）你到底下了多少單——他大概也覺得那么多人同時搶，你手再快又能搶幾個。
（據說活動規則限制沒人最多買3盒月餅，那么按照常理，應該是由服務器端來做限制，第4盒月餅你就下不了訂單，對吧？你可以去看看12306，它規定的很清楚，不允許出現行程沖突的訂單，也就是說同一乘車人的乘車時間不能出現交叉，否則不能購票——這個不能購票，不是說不允許你這個人下訂單，而是你下訂單會被服務器拒絕——換句話說，只要你能下訂單，都是被默許的。退一萬步說，如果你明文規定“每個人只能下3個訂單，下單超過3個的員工會被辭退”，事情會變成這樣嗎？是誰工作沒做好？責任應該由這幾個員工來背嗎？背的方式只能是扛著屎盆子卷鋪蓋走人嗎？）
大家平心而論：
第一種情況，他們找到了一個漏洞，發現這個漏洞可以搶到月餅，然后悄悄地通過這個漏洞搶購了很多月餅；
第二種情況，他們把搶購這個動作，自動化實現了（很可能沒有經過完整的測試，只是大概估計著可以使用），就掛在那里了，但是結果發現，服務器竟然不限制下單數量。
第二種能算利用漏洞嗎？實際情況應該是通過自動化工具搶購，結果發現了一個bug。他并不是先發現了一個bug，再故意利用這個bug。
當然，有人會說：能夠自動點擊不算漏洞嗎，能夠自動識別并輸入驗證碼不算漏洞嗎？這個，就見仁見智了，大家對“漏洞”的理解不同，而且要看具體場景。通常，自動點擊這個不算，但驗證碼可以自動識別一般可以算，只是，這不是。
（二）關于帶隊伍
帶兵打仗，用的是人的長處和優點，如果你真的覺得他人品有問題，那么辭退他絕對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僅僅是讓他背鍋，那就有點過了。每個人都有缺點，每個人都會犯錯，犯錯了是一棍子打死還是適度處罰并給他出路，每個領導都有不一樣的做法。我們鼓勵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從這件事情我們已知的情況看，從員工本人事后的態度看，真看不出他是有多么的惡劣。他有程序員正常的探索精神，樂于思考，愿意自己動手提高某件事情的效率，出問題了也沒有逃避，主動承認了錯誤，并積極溝通尋求解決方案，被辭退后的表態也很有涵養——“錯了就承認，挨打就立正”，有擔當，不抱怨。但作為帶隊伍的人，該護犢子的時候你也要擼起袖管上啊，畢竟兄弟們是跟著你沖鋒陷陣的。
反倒是阿里做出“艱難決定”的領導們，你們能不能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閉上眼睛認真想一想——自己年輕時有沒有犯過錯，有沒有某個瞬間在工作中動過私心，有沒有用過安全技術人員破解的軟件，有沒有聽過或看過盜版影音作品，路上開車有沒有插過隊加過塞，在這個事件處理中有沒有過一點推卸責任、保住位子、打擊對手、擔憂被“價值觀考核”的想法，在9.14四個小時的討論中有沒有人想把安全部小二辭退而保住阿里云的員工（話說，有這樣想法的領導價值觀有問題嗎，應該辭退嗎，呵呵），在9.14四個小時的討論中你們手握生殺大權的領導們有沒有討論過“沒辦法，為了證明前面4個勸退沒錯，只能繼續勸退阿里云員工了”，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有原則有底線是好的，但裝圣人也是沒必要的，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游戲是為了開心，把中國人如此看重的中秋佳節玩殘，也實在沒必要。當然，讓人認錯是很難的，你們可以為了證明自己沒錯不斷堆砌價值觀的高樓，只是堆得越高崩塌的風險就越大，因為你要拼命維系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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